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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82 年生的金智英》丈夫發現妻子擁有多重身份!她,只有變成「別人」才能為自己說話

82年生的金智英

我是金智英,1982年生,這是我的故事,或許也是妳們的真實人生……

眼前的妻子,越看越覺得陌生!

二○一五年 秋

金智英,現年三十四歲,三年前結了婚,先生叫鄭代賢,兩人去年生了女兒,取名鄭芝媛。他們一家三口住在首爾郊區二十四坪大小的公寓裡,房子是以全租的方式承租的 。鄭代賢任職於IT界的某間中型企業,金智英則是在一家小型公關代理公司上班,後來因為小孩出生而離開職場。鄭代賢每天都要加班到凌晨十二點,週末也有一天固定要進公司。金智英的婆家遠在釜山,娘家則是經營了一間小餐廳,所以育兒大小事全部都得自己一手包辦。今年夏天鄭芝媛滿周歲以後,她就把女兒送進了社區一樓的家庭式托兒所,只托育半天。

鄭代賢第一次查覺到金智英異常是在九月八號,他之所以會記得這麼清楚,是因為那天正好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白露。鄭代賢正吃著吐司配鮮奶當早餐,金智英突然走向陽臺,將窗戶全部打開。雖然早晨的陽光耀眼燦爛,但是窗戶一推開,微涼的寒意馬上飄到了餐桌。金智英縮著肩膀,走回餐桌前坐下,說道:

「我才想著最近早上的風變大了,原來今天已經是白露了啊!看來金黃色的稻田上,應該又會掛著晶瑩的露珠嘍!」

鄭代賢覺得妻子說這番話的口吻活像個大嬸,於是噗哧笑了出來。

「妳在說什麼啊,怎麼口氣跟岳母一模一樣。」

「小鄭啊,以後出門要記得帶一件外套,早晚變涼了啊!」

直到那時,鄭代賢都還以為妻子是在跟他鬧著玩,因為她模仿岳母實在維妙維肖,尤其是每次只要有事情要拜託或叮囑都會稍微眨一下右眼,以及稱呼女婿為「小鄭」時一定會拉長音的這些細節,都學得很到位。雖然金智英最近可能因為厭倦了育兒生活,經常會放空發呆,或邊聽音樂邊流淚,但她本來的個性非常開朗,有時還會模仿電視裡的諧星,把丈夫逗得捧腹大笑,因此鄭代賢沒想太多,抱了妻子一下便出門上班了。

那天傍晚,鄭代賢下班回到家,金智英與女兒早已在床上熟睡,母女倆都吮著大拇指。鄭代賢站在原地看著她們許久,覺得可愛又好笑,然後試著將妻子的大拇指從口中慢慢拉出。金智英像個嬰兒一樣,微吐著舌頭維持吮拇指的嘴型,咂了咂嘴又再度沉睡。

幾天後,金智英突然說自己是去年才剛過世的社團學姊車勝蓮。車勝蓮是鄭代賢的同學,也是大金智英三屆的學姊。其實金智英和鄭代賢是同一所大學的學長和學妹,也參加同一個登山社,但是他們在大學時期從未見過彼此。鄭代賢原本打算繼續攻讀碩士,但是因為家裡出了點狀況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。他讀完大三以後才入伍 ,退伍後又休學一年,回釜山老家打工賺錢;金智英正是在那段期間入學並加入登山社的。

車勝蓮本來就是個很照顧學弟妹的人,再者因為金智英和她一樣其實沒那麼喜歡登山,所以兩人自然走得更近,即使畢業後也依舊會聯絡和見面。鄭代賢與金智英初次相遇,也是在車勝蓮的婚禮上。車勝蓮是在生第二胎時因羊水栓塞不幸過世的,當時金智英正處於產後憂鬱期,得知這個噩耗以後深陷低潮,甚至連日常生活都受到影響。

那天,女兒早早入睡了,鄭代賢和金智英難得可以面對面坐著小酌一番。正當一罐啤酒快要喝到見底的時候,金智英突然拍了拍丈夫的肩膀。

「代賢啊,最近智英可能會感到有些心力交瘁,因為她正好處在身體漸漸恢復、心理卻很焦慮的階段。記得要經常對她說『妳很棒』、『辛苦了』、『謝謝妳』這些話。」

「妳怎麼又用別人的口氣說話啊?好啦好啦,金智英妳很棒喔,辛苦了,謝謝妳,愛妳喔。」

鄭代賢輕捏了一下妻子的臉頰,覺得她實在太可愛了,沒想到金智英臉色一沉,憤而將丈夫的手撥開。

「你還把我當成是二十歲的車勝蓮啊?那個在太陽底下發抖著向你表白的車勝蓮?」

鄭代賢頓時全身僵住,什麼話也說不出口,這早已是快要二十年前的事情了。當時兩人站在夏日陽光曬得發燙的操場正中央,周圍什麼遮蔽物都沒有。他已經不記得當初怎麼會站在那裡,總之是巧遇。車勝蓮滿頭大汗、雙脣顫抖著表白說她喜歡鄭代賢,而且是非常喜歡。鄭代賢聽了當下面露難色,車勝蓮一看他這樣,便立刻打退堂鼓。

「噢,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你今天就當作什麼話也沒聽見,什麼事情都沒發生,我會像以前一樣以朋友身分對待你的。」 

她說完便大步穿過操場,消失無蹤。後來車勝蓮真的就像從未表白過一樣,處之泰然地面對鄭代賢。鄭代賢甚至懷疑自己那天是不是中暑了,產生了幻覺,自此之後,這件事情就被他徹底遺忘。然而,這段將近二十年前的陳年往事,居然再度被妻子提起,而且是只有他和車勝蓮兩人知道的事情。

「智英。」

夫妻倆再也沒說話。鄭代賢喊了妻子的名字三次。

「哎,這傢伙。好啦,我知道你是人家的好老公,所以別再喊智英了。」

「哎,這傢伙。」是車勝蓮喝醉酒時的口頭禪。鄭代賢瞬間頭皮一陣發麻,只能故作鎮定,不斷叫眼前的妻子別開玩笑了,而金智英則是把喝光的啤酒罐留在餐桌上,牙也沒刷就進房倒在女兒身旁呼呼大睡。鄭代賢從冰箱裡又取出一罐啤酒,一飲而盡。她這是在開玩笑?喝醉了?還是只有電視裡才會出現的所謂被鬼附身?

隔天一早,金智英起床時,不停揉著自己的太陽穴,看來她已經不記得前一晚發生的事情了。這讓鄭代賢放心不少,猜想應該是妻子昨晚喝醉了,所以才會有那些異常行為,但他也不禁為妻子昨晚脫口而出的驚人之語感到不寒而慄。其實鄭代賢打從心底並不相信那是酒醉失態的行為,因為妻子只喝了一罐啤酒,根本不可能喝醉。

在那之後,金智英仍不時會出現一些怪異舉動,舉凡像是突然使用大量的手機貼圖傳簡訊,或者做一些完全不是她的拿手菜,也不是她平時愛吃的食物,例如煲湯、炒雜菜等。鄭代賢對於這樣的妻子感到愈來愈陌生,畢竟是熱戀兩年、婚後還一起生活三年的枕邊人,至今聊過的話題無數,也如雪花般總是撫慰著彼此,還生了個繼承父母長相的可愛女兒,但他怎麼看都覺得,眼前這名女子越來越不像是他熟悉的妻子。

你們可以對一切都覺得理所當然,我卻再也沒辦法繼續忍氣吞聲。可是我只有變成別人,才能為自己說話。我是金智英,1982年生。

只有你們家人團聚很重要嗎?

那個禮拜五回公婆家過中秋節時,紙終於再也包不住火。鄭代賢向公司請了一天假,早上七點一家三口便從家裡出發,五小時後抵達釜山。和爸媽一起共進午餐後,鄭代賢因為舟車勞頓決定小睡一會兒。之前只要是開長途車,鄭代賢和金智英都會輪流駕駛,但自從有了女兒以後,也許是因為覺得坐在安全座椅上不舒服,每次女兒一上車就會哭鬧不休,金智英比較懂得如何哄孩子、餵孩子吃零食,因此就改由鄭代賢全程駕駛。

金智英洗完午餐的碗盤以後,喝了一杯咖啡,享受短暫的休息時光,然後和婆婆一起去了一趟市場,採買一些中秋節難得團聚要吃的食材。從晚上開始,婆媳兩人就一起分工熬煮牛骨湯、醃牛小排、清洗各種蔬菜並用熱水汆燙,再將一部分燙好的蔬菜拿去涼拌,其餘的則放進冷凍庫裡保存。另外,她們也把隔天要用來做煎餅和炸物的蔬菜及海鮮先處理乾淨,又做好了一桌晚餐,直到全家人吃完、整理收拾好,才結束這一天。

隔天,金智英與婆婆除了從早到晚都在忙著做煎餅、炸食物、燉牛小排、揉松餅 ,還要準備家人的午餐和晚餐。一家人吃著剛做好的佳節美食,共度了歡樂的用餐時光。他們的女兒鄭智媛也毫不怕生地不斷對爺爺、奶奶撒嬌,得到長輩的無限疼愛。

終於到了中秋節事發當天,也就是禮拜天的時候。由於家族祭祀主要是由鄭代賢的堂哥一家負責,鄭代賢家其實比較沒什麼需要準備的,一家人都睡到很晚才醒來,早餐吃前一天的剩菜,簡單解決。大家吃完、碗洗好之後,鄭代賢的妹妹鄭秀玄回來了。她比鄭代賢小兩歲,比金智英大一歲,平時和丈夫以及兩個兒子一起住在釜山,她的婆家也在釜山。由於她先生是長子,所以每逢過年或中秋佳節,都需要負責準備食物、招待親友,身為長媳壓力非常大。鄭秀玄一回到娘家,馬上就癱在沙發上,金智英和婆婆則趕緊用熬了好幾個鐘頭的牛骨湯底來燉芋頭湯,再煮一鍋白飯、煎魚、涼拌小菜,又為鄭秀玄準備了一桌午餐。

鄭秀玄吃完飯後,掏出了好幾件要送給姪女芝媛的洋裝、紗裙、髮夾、蕾絲襪等,她幫芝媛夾上髮夾、穿上襪子,滿意地笑著說:「要是我也有女兒就好了,果然還是女孩最可愛!」此時金智英雖然削了蘋果和水梨,但是大家都已經吃得太飽,那盤水果幾乎沒什麼人動過。接著金智英又端出了一盤松餅,只有鄭秀玄拿了一塊塞進嘴裡,邊咬邊說道:

「媽,松餅是自己做的嗎?」

「對啊。」

「哎呀,真是!都叫妳不要做了,剛剛也正想跟妳說,以後別再自己熬牛骨湯底了,那些煎餅和年糕也去市場買一買就好啦,我們家又不需要拜祖先,幹嘛這麼大費周章?媽年紀也大了,搞得智英也辛苦。」

婆婆瞬間露出了難掩失落的表情。

「這些都是煮來給自己家人吃的,怎麼會辛苦?過節本來就是要這樣聚在一起做菜、一起吃飯才有趣啊。」

婆婆突然轉頭對金智英問道:

「妳會覺得辛苦嗎?」

金智英的臉頰頓時泛紅,表情變得柔和,眼神也變得慈祥。鄭代賢馬上察覺到妻子有異,內心忐忑不安,但根本還來不及轉移話題或支開妻子,金智英就開口答道:

「哎呀,親家母,其實我們家的智英每次只要過完這種大節日,都會全身痠痛呢。」霎時間,空氣彷彿凝結成冰,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。鄭秀玄嘆了長長一口氣,吐出的白色煙霧四散。

「芝、芝媛……是不是該換尿布了啊?」

鄭代賢急忙抓住妻子的手,想要帶她離開現場,沒想到金智英立刻甩開了丈夫的手。

「小鄭啊!我還沒說你呢。每年過節你都在釜山待上好幾天,但到我家裡的時候呢,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急著走,這次可得待久一點再走啊。」

接著金智英又再度對鄭代賢眨了一下右眼。這時,鄭秀玄的大兒子剛好在和弟弟玩,不小心從沙發上摔了下來,放聲大哭,但是誰也顧不得孩子,每個人都睜大雙眼、張著下巴,被金智英剛才說的那番話嚇到目瞪口呆。眼見沒有任何大人來安慰他,鄭秀玄的大兒子馬上止住了哭泣,鄭代賢的父親則開始訓斥媳婦。

「芝媛她媽,妳現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?在我們這些長輩面前幹嘛呢?我們和代賢、秀玄一年能見幾次面?大家一起過節有這麼多不滿嗎?」

「爸,不是這樣的。」

雖然鄭代賢急忙起身,但一時之間他也說不出任何解釋。就在那時,金智英一把推開了鄭代賢,不疾不徐地說道:

「親家公,恕我冒昧,有句話我還是不吐不快,只有你們家人團聚很重要嗎?我們也是除了過節以外,沒有其他時間可以聚在一起好好看看三個孩子。最近年輕人不都是這樣嗎?既然你們的女兒可以回娘家,那也應該讓我們的女兒回來才對吧。」

鄭代賢趕緊摀住了妻子的嘴,將她拉離現場。

「爸、媽、秀玄,智英她有點不舒服,真的,她最近生病了,我之後再仔細向你們說明。」

鄭代賢一家三口連衣服都沒換就坐上了車。鄭代賢把頭靠在方向盤上懊悔不已,但金智英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,開始唱兒歌給女兒聽。鄭代賢的爸媽沒有出來送他們,只有鄭秀玄幫忙把兄嫂的行李放進後車廂裡。她對著哥哥叮囑:

「哥,智英說的沒錯,是我們疏忽了,記得別和她吵架啊,也別生氣,無論如何都要對她說聲謝謝,知道吧?」

「走囉,幫我跟爸好好說一下。」

鄭代賢並沒有生氣,而是感到茫然、心煩、害怕。

鄭代賢先獨自去了精神科,向醫師說明妻子的情形,並討論治療方法,再對金智英說她最近好像都睡不好、感覺很疲累,建議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有問題的妻子去做個心理諮商。金智英很感謝丈夫為她做這項安排,因為她覺得最近心情的確有點低落,凡事也提不起勁,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育兒憂鬱症。

本文節錄:82年生的金智英一書

書名/82年生的金智英
出版社/漫遊者文化
作者/ 趙南柱

1978年出生於首爾,梨花女子大學社會學系畢業。擔任「PD手冊」、「不滿ZERO」、「Live今日早晨」等時事教養節目編劇十餘年,對社會現象及問題具敏銳度,見解透徹,擅長以寫實又能引起廣泛共鳴的故事手法,呈現庶民日常中的真實悲劇。

2011年以長篇小說《傾聽》獲得「文學村小說獎」;2016年則以長篇小說《為了高馬那智》獲得「黃山伐青年文學獎」;2017年以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榮獲「今日作家獎」。

本書是作者目擊在2014年底發生的「媽蟲」事件後,感受到社會對女性、特別是有小孩的女性的暴力視線,她在受到衝擊之下動筆寫成這本小說。媽蟲是結合英文「mom」和「蟲」的韓文新造單字,用於貶低無法管教在公共場合大聲喧鬧幼童的年輕母親。這個新興名詞雖然用於指稱部分管教無方的媽媽,但不分青紅皂白使用在大部分母親身上,卻造成了普遍的恐懼和傷痛。

作者寫作當時是家庭主婦,女兒正就讀幼稚園。她對於網路上只憑一面之詞就貶低母親的態度感到疑慮,於是開始探究現代韓國女性的生活。

文字編輯:Joyce
本文由【漫遊者文化】授權,請勿任意轉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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