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想當大哥的女人,不想當大哥本人,終於,我們活成了大哥的大哥。
今年春天,我們約了幾組好友家庭一起去爬山,爬到幾近虛脫,孩子他爸遞過來一瓶水。我正想著,今天對我真體貼……我含情脈脈地接過水,他柔情似水地望著我,對我說:「大哥,幫我轉開瓶蓋。」
經過了十年婚姻磨礪,轉開瓶蓋的那個人終於成了我。
以前,我也曾是那個明明轉得開也非要假裝轉不動的小蘿莉,如今這一身陽剛之氣還不都是拜他們父子倆所賜。當年一手抱娃一手拎包,一側肩膀還要夾著電話,照樣能單手轉開瓶蓋,人稱「瓶蓋殺手」。
這並沒什麼值得吹噓的,跟我們一同爬山的朋友,車開到半路,引擎亮了燈。老公坐在車上滿頭大汗地找保單、翻說明書、查電話;老婆三兩下支好了三角錐,打開引擎蓋,戴上手套,蓋上一塊布,輕輕擰開水箱,加了一桶水,好了。
經過了十年婚姻磨礪,修車的那個人也終於成了老婆。
以前,我也曾是那個連油表燈亮了都不敢再開一公尺的小蘿莉,如今這一身爺們兒氣質不也是拜父子倆所賜。別管碰到啥故障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孤狗,勇敢地嘗試各種辦法,只要能趕緊搞定,別耽誤我接孩子,讓我鑽車底下都成。
這屆中年婦女普遍不甘平庸,大多數都不想成為大哥的女人,也不想成為大哥本人,她們最後成了大哥的大哥。
若是手無縛雞之力,沒點純爺們兒技能,不能像孫悟空保護唐僧一樣保護好自己的隊友,都不好意思行走江湖。
現在,只有當兩個中年媽媽在一起的時候,才突然有了性別意識,「哎喲,你的口紅不錯喲~」「你的包包也挺好看的,呵呵。」兩句簡單的寒暄之後,又開始不自覺地討論起牆面裂縫的處理技巧和止回閥品質哪家強。
兩個純硬核中年婦女,興致高昂地沉浸在一個不講究性徵的二次元世界裡,彼此陶醉,如同《西遊記》裡的兩個妖精一起研究唐僧肉的一百二十種吃法。
上週我接受一個採訪,坐在我對面的兩個「九五後」妹子問我,「如果讓你用一個詞形容你的讀者群,你會選哪個詞?」
我說:「我的讀者群可能是以硬核老母居多,個個都是大哥。」
妹子問我,「什麼叫硬核老母?」
我說:「這個很難解釋。」
「能不能舉個例子呢?」
「設想一下,你正在吃飯,坐在你腿上的娃突然用力一憋,然後你感到一股暖流從他屁屁裡湧了出來,溫暖著你的雙腿。你面不改色,心裡想著先把剩下的這口麵條吃完吧。帶著一股天然肥料氣息,在屎尿屁的浸潤中,你不慌不忙地一邊吃,一邊伸手摸了摸娃的屁股,沾到了黏糊糊的物體,放到鼻子前聞一聞,確定今天娃的消化沒有異常,色澤透亮,形狀穩定,於是放心了,吞下了碗裡的最後一口湯……」
兩個妹子聽得目瞪口呆,桌上的兩杯熱巧克力再也沒碰一口。
硬核不硬核,主要取決於三大方面:
一、凡是男人能做的事,我們都能做;男人不能做的,我們還是能做。
二、凡是能一個人做的,絕不要第二個人幫忙。
三、凡是做不好的,非得努力鑽研到做好為止。
這些年,我見過不少硬核老母。
她們坐下能喝烈酒,起身能開飛車,趴下還能撐一會兒plank(棒式)。
她們上一秒在廚房巧手煲湯,端著高腳杯溫婉端莊;下一秒就能拿起滑板,給娃來個「Frontside 180 Ollie」示範(在娃爸摔得狗吃屎的時候)。
她們一雙慧眼看得懂名畫也拆得穿謊話,一雙巧手化得了濃妝也通得了下水道。
她們能穿著高跟鞋扛著娃飛奔追公車,也能換雙人字拖胯下運球,背身試探步過人和三步上籃……
她們家庭的分工明確──
女人做女人該做的事,比如組裝家具、拆裝電器、牆上打孔等一切需要用螺絲刀、扳手,甚至衝擊電鑽、電鎚等工具的活;再比如消滅蟑螂、購買填縫劑、尋找螞蟻窩並搗毀;還比如跟孩子的老師打交道,跟同學的家長打交道,管理學習事務和擇校事宜,並全面整理所有課外班的宏偉藍圖……
男人做男人該做的事,比如……比如……加班出差和上廁所……
用我的一位生物學教授朋友的話,也許最能提煉出這屆硬核老母的風姿:
我是個可以給葡萄剝皮的女子,也是個可以給兔子縫皮的女子。
我可以在免稅店精挑細選最適合自己的口紅,也可以在一桶豬蛔蟲裡挑出最肥美的雌蟲。
我可以溫柔地和孩子講安徒生童話,也可以冷靜地分析《24個比利》。
我可以淚眼婆娑地不忍直視女兒抽血,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走進實驗室,在屍體邊講解人類的生殖腺。
我可以在燭光下拋媚眼,也可以在冷風中翻白眼。
我可以手無縛雞之力,也可以一手抱娃,一手五個超市袋子自己提。
我可甜可鹹,可淑女可罵街,可蘿莉可御姊,可女王可女僕……
因為我是個老母。
成為一個老母,可能是走向硬核的關鍵轉折點。
我有個朋友懷著二寶,有一天下午,她覺得自己要生了,她給老闆整理完報告,給下屬交代完工作,打電話給自己的老媽,安排好接外孫的任務,然後給自己叫了輛車,大搖大擺地下樓,等車時和物業工作人員聊了一下空調製冷問題,最後雲淡風輕地來了句:「不說了,我先去醫院生個孩子。」
生完孩子的第三天她出院,第五天月嫂進門,她親自招待,介紹家裡情況,講解電器用法,指導戰略方針。月嫂問:「產婦在哪兒?」
變成大哥的大哥,除了自身的識時務和努力,也離不開隊友的鞭策。
剛結婚的時候,我劃破個手指頭都要哀哀叫,隊友心疼得小心翼翼又不失專業水準地幫我消毒包紮。
如今,我肚子上打洞取個膽結石,他都不問疼不疼,可他耳朵進水,去門診抽一下水,他都打電話要我陪。等我趕到,才讓醫生動他。
剛結婚的時候,過年去誰家都要問來問去好幾遍,隊友總是充滿體貼又不失風度地把企劃書遞交到我面前,等待審閱。
如今,萬事不管的隊友一心撲在工作上,不知有漢,無論魏晉,離過年還有三個月,我便已經把行程定好,各家紅包、年貨備好,只等時辰一到大喊「行動」,感覺自己就是獨立團團長。
娃生病的時候,天邊的雲從正南方發來兩道閃電,在天空劃出四個金燦燦的大字:「大哥,你上。」
親子運動會,出故障的雲因感冒不得不臥床,告訴我「兩人三腳比賽這種活動最適合促進母子關係」,鼓勵的眼神中飄出四個雄壯的大字:「大哥,你上。」
老師來家訪,他淚眼婆娑地望著我,彷彿在說:「大哥,你上。」
小升中填一大堆表,他深情款款地望著我,彷彿在說:「大哥,你上。」
他家長輩過生日得準備禮物,他手足無措地望著我,彷彿在說:「大哥,你上。」
婚姻的意義在於相互成全。感謝你,好兄弟,成就了我實現mission impossible。
經過交流,我發現硬核老母的老公們是最有安全感的一類人群,對我們的依賴和放心,超乎我們想像。
有次參加一場時尚親子派對,我們幾個老母特意打扮了一番,花枝招展,耀眼萬分,大家出門前提議各自問一下自己配偶,「我們這麼美地出去,你不擔心嗎?」
我們配偶的回答分別如下:
一、擔心啥?帶個娃,連流氓看到你們都嫌麻煩。
二、我只擔心你別吃撐了把裙子炸開,又要買衣服了。
三、有點擔心,你們湊到一塊兒,別再又團購車載冰箱和吸塵器了啊。
我們彼此之間的信任和坦蕩,還不是全靠平時哥兒倆點滴的情懷積累?
如今,我們鐵打的夫妻兄弟情,別說放心對方花枝招展出門去玩,即使都脫成半裸佇立在對方面前,大家都不動邪念,胸懷坦蕩。
有一天出門前,我們正在換衣服,孩子他爸突然對我說:「你那麼能寫,何不即興賦詩一首?」
在我蕾絲小吊帶滑落肩膀的一刻,隊友正把他圓滾滾的肚子擠進牛仔褲,兩人欣賞著各自獨有的性感,此情此景果然激起了我的詩興──
你我,在對方四十五度斜角的餘光裡,
心無雜念欣賞著彼此的大哥,
那眼裡的純粹,
像極了愛情……
結婚前,我們女人找對象的標準是:他要能給我安全感。
十年後,我們的老公好像比我們先實現了這個願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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